你那里存着我的曾经……

　　朝克是我小时候的伙伴，离开老家后，我们却很少见面了。
　　
　　朝克比我小一岁，沉默得像一块木头，话少得可以忽略不计。记忆中的朝克见人总是羞涩地躲在别人身后，看着自己的脚尖，无所适从的样子。他总喜欢眼睛眯着，我那时候逗戏朝克：你这个眼睛长得真是浪费了，一辈子只开了半扇窗子。
　　
　　小时候，我们经常一起合作放羊。虽然是一起合作，其实所有的活都由朝克做了，我只需要站在沙丘上，指着朝克向东向西，即使这样朝克也毫无怨言，他对我的崇拜是毫无原则的，即使我放一个响屁，他也会觉得非常神奇并拍手笑出声来。然后无限惊讶地问：怎么放出来的？因为朝克的种种迹象，人们一度确定朝克的智商有问题。
　　
　　我也曾经骄傲地认为我比他聪明，我常常用我自己认为的聪明戏弄朝克，内蒙古有句谚语：老公羊的架子大，小聪明的心胸窄。终于有一天，我戏弄朝克的时候，朝克依然是半睡半醒的样子缓慢地对我说：你这样不好，我不傻，你是我哥，我让着你。那天对我是一种警醒，慢慢发现朝克兄弟的内心比这草原还要辽阔，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安静地观望过他的世界。
　　
　　前几年回老家，去朝克家看他，但是看着朝克局促不安的样子，对他是一种折磨。说起小时候的事情，他也只是咧着嘴笑。我们在两个世界里生活，无论谁进入对方的世界都会迷路的。后来就很少去看他，只是偶尔从母亲那里听到一些朝克的消息。前几年，老家土地流转了。有一次回老家路上碰见朝克，我问他干什么去，他给我说：看地去呀。当时我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，后来我看见他站在坝上，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土地，心理莫名地为他心酸。
　　
　　那年秋天，乡亲们第一次没有了秋收，没有收割和忙碌，每天面对着自己的土地上长着别人的庄稼，什么心情我无从理解。后来人们的情绪就有点异样，听老父亲打电话来说，全村人都偷玉米，人们居然把偷当成一件光荣的事情。朝克也参与进这个大军，不幸的是朝克被警察活捉在现场，后来弄回派出所审问，要求供述确认同伙，朝克把全村人全部供述出去。警察哭笑不得，法不责众。
　　
　　前年过年，在童年伙伴组织的聚会上，意外地见到他，很是惊喜。很多记忆里的东西就这样慢慢溢了出来。朝克就坐在我的旁边，依然沉默，安静地笑，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。一起的伙伴逗我头发怎么掉得这么少了，我开玩笑地说：形势逼人了哇。当然我用十分悲苦的口气说，朝克却当真以为我的生活过得不好，怜悯地望着我，一会摸摸我的手背，一会碰碰我的衣服，终于说出几个字：我给你杀一只羊哇！
　　
　　听到朝克的话，我在那么嘈杂的气氛里疏离出来，早已泪眼婆娑了。
　　
　　我安慰朝克，我生活得很好，不要担心。有机会接你到我家住上几天。朝克很突兀地说：小时候，放羊，多好。
　　
　　有些人的世界我们永远没有去过，但那种善良和辽阔却满山满坡地生长在记忆里，温暖一生。
　　
　　沉默寡言的朝克对我的崇拜是毫无原则的。被大家误以为有点傻的朝克，其实只是源于对我的尊重。在我们的生命里，那些陪伴我们一起长大的人，在他们的心里，留存着我们无法割舍的曾经。时常记起他们，实则是不忍丢弃曾经的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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